影評｜《霓裳魅影》小火慢燉的古典浪漫，精美華服下的畸形愛情。 @ 菇菇站長宿舍

「雷諾斯讓我的美夢成真，而我也給了他最想要的做為回報，我的全部。」愛情中的付出、佔有、私心、渴望，以及更深層的控制與掌握，到兩人互補互愛，來成就這場畸形的愛情──早已是唯一一位曾獲世界三大影展最佳導演獎肯定的美國中生代標誌性導演，保羅湯瑪斯安德森，幾乎用盡心思將這些元素以抒情卻不煽情、始終和觀眾保持些許距離的風格，縝密地織入同時也是男主角，丹尼爾戴路易斯的息影之作的《霓裳魅影》裡頭，調性多變，可談的本質終究是愛情。

這次奧斯卡迎來第90屆可說強片輩出，《霓裳魅影》以黑馬之姿入圍六項，保羅湯瑪斯安德森在導演項目還擠下《意外》的馬丁麥克唐納，雖然目前看起來大部分的獎項都只是陪榜，只有最佳服裝設計還有望擒下，但能有這樣的入圍已經相當肯定。第一次看保羅湯瑪斯安德森的作品，也是第一次看丹尼爾戴路易斯的演出，雖然這部作品並沒有特別驚豔到我、特別合我口味，但獨特的風格以及越到後頭越揭露出愛情裡的控制，細細地編織很有意思，演員的造型和演技都很亮眼。《霓裳魅影》前半段偶給人一種流水帳敘述的感覺，但越到後面才發覺導演為了呈現愛情的各種關係簡直用盡心機，把這對戀人那幾近變態的愛情狀態詮釋的全面又浪漫，十分吸引人。

(以下有劇情大雷請斟酌閱讀)

1950年代的英國上流社會，首屈一指的裁縫師雷諾斯伍德考克與姊姊絲蘿一同經營裁縫店，身為不婚主義者的雷諾斯即便身邊有許多女子來去可依舊沒有尋到真正的感情。直到有天遇到了在郊區咖啡廳當服務生的艾爾瑪，他彷彿遇見了摯愛，兩人隨即交往，可富有主見，不願服從雷諾斯所有麻煩習慣的艾爾瑪，和雷諾斯的衝突不少，兩人的性格懸殊卻又在愛情中彼此享受。直到有天艾爾瑪發現了雷諾斯生病的樣貌，某種東西似乎在愛情中滋生、確立了，而兩人都沉醉在這樣的模式中......。

《霓裳魅影》說穿了就是在描繪愛情中的各種關係與需求，表現方式隱晦緩慢，將雷諾斯與艾爾瑪這對伴侶的愛情狀態慢慢地織出來，剛開始覺得神祕又浪漫，但小火慢燉的手法會讓人有種過於平鋪直敘的感受；可劇情到後頭卻越見愛情中的各種面貌，到婚姻後的轉變更是令人玩味，陷入這場詭譎的愛戀當中，緩慢地鋪陳及穩妥地敘述一步步為我們揭示這場畸形戀情，到後頭甚至有些駭人的心理驚悚出現，風格多變且轉換自如，整部片也精緻典雅，更見愛情的真章以及──控制與依戀。

電影透過雷諾斯麻煩的眉角以及艾爾瑪直率的個性，先詮釋了在愛情中的控制及改變，對應兩人婚後艾爾瑪態度的變化。電影交出許多令人驚豔的劇情安排，從早餐時餐桌上雷諾斯在工作、嫌棄艾爾瑪在麵包上塗奶油的聲音太大聲，艾爾瑪的回嘴以及雷諾斯的慍怒，姊姊絲蘿對艾爾瑪的埋怨，連結到之後同樣在早餐的戲碼，艾爾瑪已經不再發出聲音，絲蘿的笑容，整個詮釋了這樣的面貌及改變。可在婚後，艾爾瑪不再管這些繁瑣的東西，聲音照常，雷諾斯明白了不能再像婚前那樣，最後默默隱忍。艾爾瑪對照婚前的綁手綁腳，她婚後決定自己參加跨年盛宴不管要工作的雷諾斯，雷諾斯最後壓抑不住到派對去找她，派對的嘈雜及混亂對照內心，一場令人驚豔的場面調度，將愛情的遷就及控制寫得極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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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諾斯與艾爾瑪的個性差異甚大，很多時候也是互補。像是當芭芭拉夫人在婚宴上穿著雷諾斯設計的衣服失態，雷諾斯要求還來衣服卻不直接，艾爾瑪率直的個性立馬去把夫人身上的華服脫下；爾後雷諾斯的欣喜更見愛情中彼此付出才愛戀的狀態。又如公主來看禮服時雷諾斯的殷勤以及說「這是唯一一件被做出來的結婚禮服」的誇揚，導致艾爾瑪吃醋跑去跟公主說「我住在這兒」、在以自己的方式去給雷諾斯驚喜(幫兩人準備秘密晚餐)卻被雷諾斯嫌棄，一直說「我不知道我在做什麼」，到後頭崩潰，說出對雷諾斯生活的不滿以及他將生活周遭當作遊戲操控的感受(艾爾瑪的感覺)、之後雷諾斯在病床上時，絲蘿找醫生來，艾爾瑪不斷的勸退，以及絲蘿離開房間後艾爾瑪毅然關門──種種呈現愛情中，各種或許持續或許短暫的狀態，一句問句、一個眼神，整部電影幾乎細到不行，有夠縝密。

「我要你柔弱、無助、開放，只有我能幫助你，然後你會再次堅強。」

雷諾斯生活極度依賴女人，從他對過世母親的過度依戀、對姊姊絲蘿為何不在家相當擔憂可見一斑，先是依賴母親和姊姊，然後是艾爾瑪──她打破了他的生活，和其他女孩不同的艾爾瑪在被雷諾斯嫌棄晚餐以後，懷著要打破狀態的決心，也摻雜了對公主的吃醋、對雷諾斯老是要求她控制她感到不耐的情緒，她把毒菇加到了菜裡頭。雷諾斯果不其然生病了，在大病時他依賴艾爾瑪生活，於是在痊癒後兩人就結婚了，卻面臨更多婚後的問題。《霓裳魅影》最有趣的，就是去看角色間那細微的情感變化以及內心深層的渴望，前段細微的鋪陳把許多東西藏在細節裡，例如艾爾瑪穿上華服的神情、看起來和一般女工沒兩樣(暗示雷諾斯對關係的態度)、用雷諾斯討厭的奶油炒蘆筍(吃醋卻又想以新方式討他歡心)等。

可越到後段，電影越發直視這份畸形愛情隱藏的慾望，當雷諾斯眼睜睜地看著艾爾瑪用他討厭的奶油，靜靜地把毒菇切塊、下鍋，料理成一盤毒菇蛋，雷諾斯明明知道卻微笑看著艾爾瑪然後吃下肚，然後艾爾瑪就說了前兩段寫的那句話，氣氛轉變為驚悚，感覺好像太突兀，可回首一看──原來保羅湯瑪斯安德森已經鋪陳那麼久了，這讓這邊的慾望與控制，以及帶有心理驚悚的虐戀完全不會過於唐突；有如艾爾瑪對雷諾斯之後的掌控，以及從這樣的關係中得到快感，保羅湯瑪斯安德森也把觀眾緊緊控制住了，不僅讓人為之目眩神迷，更把氣氛與敘事帶得很好，更把這故事說得別有格調，雷諾斯與艾爾瑪成功的角色刻畫更是太棒了，不得不說，還挺像1950年代唯美大師版的《格雷的五十道陰影》，噗。

電影中出現數次的「我餓了」，是慾望與征服的完美體現，也令人佩服導演在一開始就埋下伏筆。很喜歡《霓裳魅影》的故事，但前半段並不太吸引我，讓我對整部片的觀感有些複雜：細節超棒，精雕細琢的劇情及畫面鋪陳也超棒，可是並沒有完全對我胃口；而在整體上，我依舊喜歡《霓裳魅影》，尤其中後段的揭露，對愛情裡的慾望與控制的描繪及導演巧手控制所有的精細是全片最棒的。可細細一想，好像也不全然是節奏問題，也許是角度。電影前半段是以丹尼爾戴路易斯飾演的雷諾斯為主視角來看，可以看出雷諾斯對女人的依戀以及有如言情小說裡的總裁屬性，卻總覺得不夠；越往後推展視角全然轉到維琪克雷普飾演的艾爾瑪身上，整體鋪陳更棒更有味道，所以我更愛後面，即便雷諾斯終究被配角化。

姊姊絲蘿的角色和艾爾瑪不太合，卻又欣賞艾爾瑪富有主見的個性，老是幫雷諾斯張羅一切的絲蘿也並非沒個性，我最喜歡絲蘿和雷諾斯在那場驚喜晚餐後的對話，「你可以抱怨，但我耳朵會痛」，以及絲蘿的隱忍，艾爾瑪在後面的旁觀，兩人間的禮尚往來讓雷諾斯也受不了。這場戲碼實在太棒太精采，絕對不輸後面的跨年派對以及毒菇的戲碼，不只把雷諾斯精神失常的狀態(痛恨「時尚」這個字、不斷抱怨)表露無遺，絲蘿依舊沉穩地吐出她的不快，以及艾爾瑪旁聽著男人道她的不是卻依舊笑著等待絲蘿，再看到兩位女人先前的距離以及互相提防，突然間我覺得這部片跟《魅惑》好像，影片背後似乎有一些父權壓迫的意涵在，艾爾瑪的操控像是女性在這不公平的世界(雷諾斯控制她的生活)的一種宣告，別具深意。

《霓裳魅影》的演員都超棒，丹尼爾戴路易斯選這片當息影之作，後來的敘事角度轉移也有將故事交給年輕一代的意涵(我自己腦補)。但他的演出真的很好，完美的方法演技展現(小聲說，今年影帝我還是支持蓋瑞歐德曼)，而且拍片時明明就59歲了劇中的造型卻簡直帥到沒天理啊。飾演絲蘿的蕾絲莉蔓薇爾也演的超棒，獲得女配角提名實至名歸，尤其餐桌上那幾場戲完全就是老派英式演員的完美展現。可兩位前輩早有殿堂級演技，女主角維琪克雷普的表現更是令人驚豔，她真的好適合艾爾瑪這個角色，不會顯得太盛氣凌人，卻把艾爾瑪的特質及內心詮釋的收放自如，今年影后大遺珠；可沒辦法，今年影后真的太強了啊。導演的鏡頭語言一開始不吸引我，可越到後頭我越喜歡，隱晦又浪漫，但我比較更想稱讚的是導演的編劇身分，《霓裳魅影》故事文本很典雅又縝密，沒入圍劇本獎其實也是意料之內，但我很喜歡。

艾爾瑪說，她的身材讓她很沒自信，可雷諾斯的華服讓自己很滿意。電影透過幾場艾爾瑪與醫生的聊天，繼續推展整個劇情，艾爾瑪對雷諾斯的愛慕、渴望，有如老夫老妻，卻又有更多的虐戀與控制慾望的展現。裁縫師的角色設計除了利用服裝設計的華美與神祕氣質，更有互補的用意在：那一襲襲精美服裝的展現，不只推動整部電影，也讓艾爾瑪不再感到自卑，兩人的愛情又多了更深層的依賴關係。而結局也顯得有些魔幻，不知道是真的還是艾爾瑪的想像，最後這份虐戀依舊持續著，帶動雷諾斯與艾爾瑪的生活，當結局停在雷諾斯繼續為他的謬思艾爾瑪做華服，畫下後勁很強的結局。

《霓裳魅影》很細緻很英式(明明是美國片XD)卻又是虐戀及變態愛情的呈現，尤其前後的視角轉變，象徵雷諾斯的生活被顛覆、逐漸被艾爾瑪的愛情(與慾望)所掌控，細細剖析這般的愛情面貌，隱晦而不會太過晦澀，莫怪會獲得奧斯卡青睞。然後這部海報真的超美超美啊，每一張都能當桌布，整部電影氣質也超美，為什麼奧斯卡沒有入圍最佳美術設計！！